一位器官捐獻協(xié)調(diào)員和她背后的無名英雄們：托起生命的“橋”

清明前夕，汪敏來到陵園緬懷祭奠器官捐獻者。

今年清明前夕，一個陽光很好的日子，汪敏去了寧波市遺體捐獻紀念陵園。

這一天，寧波市紅十字會在這里舉行緬懷祭奠活動。紀念墻一角，汪敏拿著白布擦拭捐獻者照片時，意外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他姓金，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他的生命定格在50歲。這是一位幾年前接受肝移植的患者，不幸離世后，他選擇捐獻遺體和角膜，延續(xù)大愛。

成為人體器官捐獻協(xié)調(diào)員8年，汪敏協(xié)調(diào)了100余例器官捐獻，最小的年僅7歲。數(shù)字背后，是100多戶家庭的艱難抉擇和無私大愛，以及數(shù)百位掙扎在死亡邊緣患者的新生。同事們會感慨她的不容易，這份工作常常直面悲傷，而且“永遠在路上”。

“奔波十幾個小時，遠赴貴州山區(qū)只為了家屬說一句‘同意’?！?/p>

“她沒有所謂的周六周日，一個電話，需要馬上拋下家人投入工作，但是我們一次都沒有聽到她抱怨過?！?/p>

“如果你不知道她做什么工作，聽她打電話，你會覺得她是在跟自己的親戚聊天。因為她會像捐獻者一樣稱呼他們的親戚。”

……

對于器官捐獻協(xié)調(diào)員這個角色，汪敏有著自己的理解：“我們就像生和死之間的那座橋，一座托起生命的橋?！?/p>

以下，是她的自述——

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真的，這句話很多人說過，但他們的感悟沒有我深。

8年前，我還在醫(yī)院的肝膽胰外科，已經(jīng)做了10年護理。病房里，一些病人看起來胖胖的，其實是水腫，面色蠟黃，連眼睛都是黃的，他們的生命步入倒計時?？戳颂?，卻無能為力，那種感覺無法言語。

有一天，領(lǐng)導(dǎo)對我說，有個很有挑戰(zhàn)性的工作，需要有人去做，你愿不愿意。最后，是他的一句話打動了我：沒有捐獻，就沒有移植。如果我可以在源頭上幫到病人，換個工作方式應(yīng)該也挺有意義的吧。

“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來？”

我接觸的第一例捐獻者，是個20歲出頭的小伙子，因為車禍重傷。接到消息時，我沒有第一時間去，主要是考慮家屬沉浸在悲痛中，需要時間緩沖，直到第3天，我才去詢問他們的捐獻意愿。去之前，我做了許多心理建設(shè)，也做了最壞的打算，比如，他們會因為情緒激動，一口拒絕我。

出乎預(yù)料，家屬問我為什么現(xiàn)在才來：如果你早一點來，我們的兒子不用在那里痛苦地躺上三天了……原來，人們并不是都排斥器官捐獻，這件事對我心理上幫助很大，幫我戰(zhàn)勝了恐懼。

這個小伙子捐獻的器官幫助了5個人，3人重獲新生、2人重獲光明。

看著一個人的離開，聽著家屬的哭泣聲，心里會很難受，但反過來想，因為我們的協(xié)調(diào)，幫到了5個人，心里又會覺得欣慰。

有一個來自外地的小女孩，10歲左右，也是因為車禍。她的父母說，女兒看過器官捐獻的新聞，曾說：“媽媽，做這件事的人好偉大，如果以后遇到這種情況，我也愿意幫助別人?！爆F(xiàn)在，女兒如果知道，一定會同意他們的選擇。

我陪著她的媽媽去商場買衣服，我們給孩子買了公主裙、白色絲襪、紅色的小皮鞋。她的媽媽說，女兒從來沒有穿過這么好的衣服。我聽后心里酸酸的，很難過。這些東西，對生活在城市的小朋友來說，再平常不過了。

手術(shù)完成后，要給小女孩擦身穿衣。我們有穿衣的師傅，因為是小孩子，不是大人規(guī)格的服裝，我們擔(dān)心師傅不是很熟練。后來，是我和她媽媽一起給她穿上新衣服。有人問我，你怕不怕？我說一點都不害怕，孩子躺在那里，就像天使，她只是睡著了。

“媽媽，爸爸是哪顆星星？”

你還記得“寧波最美空調(diào)工”嗎？他的捐獻，幫助了5個人。出意外時，他的妻子懷著3個月的身孕，家里還有個右眼失明的女兒。女兒問媽媽：“媽媽，爸爸去哪了？”“去天堂了?！薄疤焯迷谀睦?？”“很遠很遠的地方，如果你想他了，就看看外面的星星?！薄笆悄念w星星？”“最亮的那一顆。”……

他的妻子告訴我，很多人勸她，不要生下孩子，丈夫離世，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往后的日子會很辛苦。她是個堅強的女人，說服公公婆婆，簽字捐獻時，傷心到暈厥。

為了完成丈夫生前的心愿，她毅然決然地生下孩子。孩子是在我們醫(yī)院生的，我去看過，是個白白胖胖的男孩。我后來問過她，有沒有后悔。她說沒有，因為在寧波，有特別多的好心人在幫她。

爸爸說，如果老到不能捐器官，就捐遺體

協(xié)調(diào)器官捐獻時，我不怕被拒絕，我做的心理準(zhǔn)備就是被拒絕。家屬的任何決定我都能理解。我非常敬佩他們。我曾經(jīng)問過自己，如果是我身邊至親發(fā)生這樣的事情，我能不能第一時間做出這樣的決定。其實，我的第一反應(yīng)也會是否定。

我是凡人，也會有糾結(jié)、矛盾。但最終，我的答案是：會。我的爸爸是器官捐獻的贊同派。他說，如果以后自己到那個狀態(tài)了，希望能捐獻器官，骨灰不用埋葬，直接撒海里或種樹下。如果老到不能捐器官，就捐遺體。

我蠻意外的。問他，是不是因為我做了這份工作，才有這個想法。他說不是，老早就有了。

我的媽媽不同意爸爸的決定，她說，總要留點骨灰的。我安慰媽媽，如果爸爸走在你之前，能不能捐獻，你有決定權(quán)；如果走在你之后，爸爸可以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

簡簡單單、健康地活著，就是一種幸福

2016年，我登記成為人體器官捐獻志愿者時，才3萬多人，如今已經(jīng)有300多萬人。人體器官協(xié)調(diào)的成功率在逐步上升，以前去談10個，可能只有1個人同意?，F(xiàn)在去談10個，可能會有3個。大家知道了這個事情很重要，愿意這么做的人越來越多了。

記得有一次，我去參加一個肝友會的活動，看到那些曾經(jīng)行走在死亡邊緣的人，重獲新生后像個正常人一樣，這件事對我觸動很大，讓我更加堅定自己所做的工作是多么有意義。

每當(dāng)有器官捐獻者離去，我會在朋友圈發(fā)消息悼念，出于隱私，我沒有說出他們的名字，但他們都是無名英雄。我希望大家能記住他們，至少，我希望我朋友圈的人都能記?。涸趯幉?，今天發(fā)生了一件感人的事情，有一個大愛的家庭做出這樣的決定，幫助了這么多人。我還希望，更多的人了解和理解器官捐獻。

許多家屬其實很愿意做這個事，卻很怕不被理解，被冠上“不孝”之名。我期待，當(dāng)別人有這樣一個大愛舉動時，社會能給予更多的鼓勵。

8年時間，我接觸了七八百戶家庭，每戶家庭背后，都是一個人的離去。接觸這么多生離死別，我變得比從前豁達，覺得簡簡單單、健康地活著，就是一種幸福。

記者沈之鎣通訊員張林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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