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進考試招生相對分離 進一步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

1.推進考試招生相對分離

招考分離，是我國考試招生制度改革的一個核心命題，是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和高等教育普及發(fā)展現實，健全中國特色考試招生制度的必然選擇?！吨泄仓醒腙P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明確提出，探索招生和考試相對分離、學生考試多次選擇、學校依法自主招生、專業(yè)機構組織實施、政府宏觀管理、社會參與監(jiān)督的運行機制，從根本上解決一考定終身的弊端。《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2010-2020)》也提出“探索招生與考試相對分離的辦法”。然而，由于改革的復雜性和敏感性，在新一輪高考改革中，招考分離并沒有成為改革的主攻方向，使現行改革措施遇到體制的“天花板”。筆者認為，招考分離以試點、漸進和分類推進的思路，是可以穩(wěn)妥實施的。

一是突破總分大排隊錄取模式，探索高校主導綜合評價錄取。我國高校招生一直沿用的模式，是在全省范圍內以考生總分排隊，劃定不同批次分數線，考生根據自己的位次報考。全省大排隊賦予學科考試總分不可撼動的地位，成為社會唯一認可的表示學生能力的信息。新一輪高考改革的“兩依據、一參考”，實際上仍然沿用這種模式。這樣，高校對學生的綜合評價難以實現，“唯分數”的中學教育也不可能避免。筆者認為，改革的方向應是：變全省大排隊為所報考高校綜合評價后的校內小排隊，即在取消錄取批次的省份，省級招生管理部門不再劃定分數段、不再公布考生排名信息，而是統(tǒng)一發(fā)布各個高校歷年招生基本信息和當年招生簡章，由考生自主選報。高校根據報名考生情況，以統(tǒng)一考試成績?yōu)榛疽罁O定包括學生綜合素質在內的多道錄取條件門檻，將省級招生部門主導的總分排隊錄取改變?yōu)楦咝＞C合評價自主錄取。高校綜合評價選拔生源的自主權進一步擴大，對目前高?？茖W評價、公平招生的能力提出嚴峻挑戰(zhàn)，只能采取漸進的策略。這些年高校自主招生試點改革、中外合作辦學高校招生改革的經驗，以及浙江省實行的“三位一體”招生、上海等地的“綜合評價錄取”模式，都在這方面作出了初步嘗試。下一步，應當沿著這一方向，制定專項改革方案，將這一模式以整所學校或整個學院為單位進行推廣。

二是建立網上綜合評價招生平臺，探索學生與高校雙向多次選擇機制。在絕大多數國家，考生憑借統(tǒng)一考試成績單(部分高校需要)、高中學業(yè)成績單、能證明個人能力的各種材料，直接向高校提出申請，學生與學校之間可以多次選擇，同時獲得多張錄取通知書。以各個高校為中心形成生源開放性選拔的“池子”，對考生學習選擇和避免高校同質化都有重大益處。這樣一種制度在我國實施，通常會引起兩種擔心：一是擔心高校招生的誠信問題，二是擔心招生成本的上升。解決這些問題，國外境外(包括日本等東亞國家和我國臺灣地區(qū))都有很多成熟經驗?，F代信息技術發(fā)展為解決這些問題提供了有效方案，如借助“網上雙向選擇錄取平臺”，招生學校將錄取標準數字化并上傳，考生選擇報考高校和專業(yè)，并將各科考試成績和要求的其他材料上傳，雙方在這個平臺上實現自動條件匹配，經多次確認后完成錄取。這個平臺曾在一些省的藝術類招生中成功試用。這樣既大大降低了招生管理成本，也最大程度上避免了人為因素干擾，保證程序公平，對多數高校錄取大部分考生是可以適用的。

三是推進考試評價專業(yè)化、社會化，建立考試機構與高校之間的供需服務關系。高水平的考試，對實現科學選材至關重要，而且有助于在全世界選拔優(yōu)秀人才，英、美等國的一些考試還發(fā)展成為了國際化考試。這些國家的考試機構，都是以公司或非營利組織注冊的非政府的專業(yè)機構，與大學之間建立了一種供需服務關系，使得考試技術在競爭中獲得提升動力。過去的實踐證明，我國大學入學考試總體上是有效的，但是與世界先進水平相比還有差距。如在新高考推進過程中，適應多次考試的“等值”技術跟不上，特別是在體現內容綜合化和能力導向上仍然不到位。在中國教育日益走向世界的當下，考試內容和技術國際化的短板越來越突出，由部分省組織的高中學業(yè)水平選擇性考試的質量就更加難以滿足需求。從服務關系看，教育考試機構要在執(zhí)行好黨和國家教育政策的基礎上，更加注重為高校和地方服務，打造為更加獨立的專業(yè)化考試機構，特別是可以將政府的招生監(jiān)督管理職能剝離。還可以建立若干獨立的區(qū)域性考試中心，引入競爭機制，提供高中學業(yè)水平考試選考等服務。

2.深化分類考試錄取改革

新一輪高考改革將高職考試招生與普通本科分開，使一部分考生不必再去擠高考“獨木橋”，這是一個巨大進步。然而，相比于多數教育發(fā)展水平相當的國家，我國高中階段學生升學路徑仍然過于單一。分類錄取過程中將招生與培養(yǎng)相結合，是緩解升學壓力、破除“一考定終身”的最有效途徑。

一是開辟高校專項培養(yǎng)招生通道，推進人才選拔培養(yǎng)一體化改革。允許高校根據人才培養(yǎng)改革方案，制定不同的生源選拔標準，將考試招生改革與人才培養(yǎng)改革同步互動，才能搭建多元化人才成長通道，實現因材施教。我國高校人才培養(yǎng)模式改革有很多嘗試，但與之相適應的招生改革卻非常滯后。而高校自主招生試點改革，本意是選拔無法經統(tǒng)一錄取渠道脫穎而出的有學科特長和創(chuàng)新潛能的人才，但高校并沒有專門制訂針對這些學生的培養(yǎng)方案，生源選拔與培養(yǎng)脫節(jié)，反過來導致試點改革落入原來的套路。今年開始實施的“強基計劃”就是要改變這種現象，建議將國家“雙一流”建設、部分本科高校轉型發(fā)展、“六卓越一拔尖”計劃納入這一模式，整體設計從招生到培養(yǎng)環(huán)節(jié)的改革，在堅持全國統(tǒng)一高考基本要求的基礎上，允許相關專業(yè)制定自己的招生標準，為不同類型的人才提供成長階梯。

二是建立適應職業(yè)教育類型特征的考試招生制度，為職業(yè)人才成長提供多種通道。如果將職業(yè)教育作為一種類型教育，就必須在一些領域建立從初級到高級的技術技能培養(yǎng)體系。這決定了職業(yè)院校在“以就業(yè)為導向”的同時，也必須提供充分的升學選擇。有相當比例的中職和高職畢業(yè)生升入相應的本科專業(yè)，初中和高中畢業(yè)生才能從高考“獨木橋”分流，有更多的升學選擇?！秶衣殬I(yè)教育改革實施方案》明確提出要建立“職教高考”制度，完善“文化素質+職業(yè)技能”的考試招生辦法。建議制定相關行業(yè)職業(yè)技術本科專業(yè)發(fā)展規(guī)劃，并依此完善中職升高職、中高職升入應用型本科和職業(yè)本科相關專業(yè)的考試招生制度，在滿足文化素質要求的前提下，突出職業(yè)技能(證書)在升學中的重要性，同時完善中高職、中職本科一貫制培養(yǎng)過程篩選機制，探索各個層次普職融通模式。

三是高校實行“寬進”與“嚴出”相結合，把入學門檻競爭轉化為學習過程的努力。學習壓力前移到初中、小學，而考上大學后就失去學習動力，這種現象的根源是人才選拔體系重“門檻”而輕過程。這種體制激化了入學競爭而又損害了高等教育質量。解決這個問題，應適應高等教育普及發(fā)展要求，根據不同高校辦學定位和培養(yǎng)目標，淡化一次性入學考試的作用，建立人才培養(yǎng)過程中的考核選拔機制，建立分級淘汰制度。建議首先在“雙一流”建設高校和學科允許專業(yè)轉換，嚴格畢業(yè)標準，建立肄業(yè)制度。同時，相對放寬人才選拔渠道，招收其他本科高校、高職學校的佼佼者進入學習。對其他高校，根據學校定位和生源狀況，也可分別探索“嚴進嚴出”“寬進嚴出”等培養(yǎng)模式。

3.健全基礎教育領域質量監(jiān)測評價體系

破除應試教育、淡化考試競爭，根本上要淡化中高考選拔性考試對中小學教育的影響，這就必須在中高考之外，建立一個基于基礎教育課程標準的、對中小學教育教學起到“指揮棒”作用的科學的評價體系。這個體系除為政府監(jiān)測基本教育質量服務外，更多是為學校管理、教師教學提供診斷，而不是升學選拔。我們要倡導教育自然生態(tài)下的評價、發(fā)展性評價、診斷性評價，保持對學生的低利害性、低競爭性，為學校辦學、教師教學提供正確的價值導向和方向引領。

一是完善義務教育基本質量監(jiān)測制度，夯實義務教育質量底線標準。國家實施免費義務教育，各級政府有必要對義務教育質量提出基本要求，并進行監(jiān)測。城市學校和農村學校、經濟發(fā)達地區(qū)的學校和欠發(fā)達地區(qū)的學校、薄弱學校和優(yōu)質學校都需要有一個底線性的質量約束，既保證基本教育質量，又避免在分數和考試成績上無休止地抬高競爭門檻，裹挾整個教育生態(tài)。從學生個體發(fā)展層面，學校也需要有一套體現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的基本質量指標，如學生近視率、肥胖率等過高，即便考試成績突出，學校也不能算作教學質量達標。學校的基本職責是滿足政府對基本質量的底線要求，政府的職責是保證義務教育基本質量，在底線之上，學?？梢栽谵k學特色上努力。目前，國家基礎教育課程質量監(jiān)測項目已經在全國實施，但還沒有建立義務教育基本質量常模參照標準，應從此處入手，并鼓勵地方建立自己的常模標準，把義務教育基本質量達標情況作為教育督導和地方政府教育績效評價的核心內容。

二是實施學生發(fā)展跟蹤診斷，為改進教育教學提供操作性依據。通過簡單而有效的評價手段，跟蹤診斷每個孩子的成長發(fā)展情況，為有針對性的教育教學提供指導，是新時代提高教育質量的重要突破口，可以從根本上改變學校教學片面注重知識傳授、片面追求考試成績的導向。學生發(fā)展跟蹤評價診斷的根本目的是為教育教學服務，基本內容是適齡兒童在綜合素養(yǎng)、關鍵能力方面的發(fā)展，實施評價主體是以班主任為首的教師團隊，評價結果僅作為教師有針對性實施個性化教學的依據或與家長溝通的素材，對學生本人保密、評價結果不與升學直接掛鉤，保證低利害性和低競爭性。學生發(fā)展評價應當成為每一位教師特別是班主任應掌握的基本技能。建議國家層面制定推進中小學生發(fā)展跟蹤診斷的政策，開發(fā)設計小學生、初中生發(fā)展診斷手冊，從班主任開始開展培訓。

三是實施學校發(fā)展診斷評價，為辦好每一所學校提供個性化方案。實施學校發(fā)展診斷評價，目的是重塑好學校的標準，并解決怎樣成為好學校的問題，才能破除地方政府、社會公眾簡單以“重本率”“名校率”評價學校的舊思維，引導中小學校放棄生源大戰(zhàn)、退出“掐尖”競爭;才能引導公眾理性預期、合理選擇適合自己孩子的教育，從根本上緩解中小學“擇校熱”。學校發(fā)展診斷評價需要強調發(fā)展性評價的思維和方法，考慮學校發(fā)展起點、生源條件，考察學校發(fā)展進步情況;要調整教育資源投入導向，對于不同起點上辦學成效顯著、進步明顯的學校予以傾斜，而不再是傾力打造少數名校。學校發(fā)展診斷評價要重點對相對薄弱學校進行診斷并提出改進方案，并加大政策、資金支持力度。同時，要清理各種針對學校的評價、評估、檢查，為師生減負，為學校賦能。

(作者：王烽，系教育部教育發(fā)展研究中心首席專家、綜合研究部主任、研究員)